在我而言,《庄子》的练法,是以『唯物辩证法』就说得通的,可以完全不涉及形而上的神通,你都不晓得,对于我一个台湾人而言,这多么地令人安心!
我们台湾这边,搞这种『灵』、神通……种种超级大唯心的东西,已经完全是没有出口的迷宫了。这一路的种种,你们大陆人能不要学就最好不要学,因为是死胡同。
可是大陆人近几年来,是山寨打赢正版,不但学会,而且赢过我们啦:平平一个教针灸的老师,都可以看见人的经络、内脏了;平平一个中医医术完全不行的初学者,却自称被世外高人点名作为『法的继承人』;还有人随便就能出元神了……一个一个都神通得乱七八糟的。
我个人的看法是:感知力和表现力,在日常生活中,是可以检证的;但,高次元世界的神通力,就难以确认了。
而当一个人,能感知到这个地方气场怎样、又看得到别人后光什么颜色、灵魂时不时还出体一下……这个那个的神通多多,可是这个人,却会在我们三次元这么低级的世界,这也搞错,那也搞错,又很会起情绪,动不动跟家人、朋友怼上;或者得罪人也没感觉、或者污秽人也不自知,眼看是感知力非常不足。这种时候,是不是就会让人觉得好疑惑:『这个人的心力,连三次元的物质世界都还对付不来,为什么更高次元的世界,他竟有心力可以全盘掌握了呢?』
所以,为了自己的脑袋不要被肥大的自我玩疯掉,神通力的种种,我就都不列入对自己的计分了。练《庄子》,我就只要求自己找到事实、承认事实到情绪和辩论冲动化解掉;更多的,就不搞了——事实上也是没胆子搞,太凶险了。
在台湾,宗教界跟灵修界是台湾的解离大本营。大陆没有足够的宗教界、灵修界可以让人解离,大陆人就跑到中医界跟气功界去解离。
中医界是怎么解离的?学了点中医,就满脑子阴阳五行好像玄学一样的东西,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参悟天机,但其实他临床能力还是很差的。
像是这几年,好多中医狂人滥用附子;越是滥用,就越觉得自己是神。
《庄子》这本书很强调『无用之用』这个东西,它说:你站在地上,脚踩的只那一尺见方的土地,你只用得到一尺见方的土;但若只留下那一尺见方的有用之土,其他的无用的土地全都挖掉,然给你就站在那根孤伶伶树立于黄泉的土柱顶上,那一尺见方的土,也变成无用了。
我想,若是学中药,晓得了『附子补肾阳』这件事,那是一尺见方的有用之土,没错。但是,如果事实上还有一大串『明明显显是肾阳虚衰,却绝不可用附子』的例子,你都不晓得,那么你的『附子补肾阳』这句话,终归也是无用的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啊,你都不晓得别的萝卜有别的坑可插,你这一根孤单的萝卜,就不知道要插哪里了。
而更要命的是,得不到其他所有角度的反例来帮忙,只有一个角度的观点,终就只是『片面的事实』,不是全面的真相。而这种一偏之见,就归类于『不实念波』,也就是『我执』的范畴。而我执的特色,就是不断会产生『想要说服别人相信它』的辩论欲望。于是,附子在他手上,就会变成一颗忍不住拿来乱砸乱丢的炸弹。
我要用炮附子的时候,是可以一开就八两(台湾的八两是300克)不手软的。但,能下这种狠手儿不出事,是因为不能用附子的时候,我一定不用。现在网络上有很多祖国的中医爱好者重用附子的医案,但那些故事中的患者,十个有七个,在我看来,都是不可以重用附子的。我不晓得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医人看不出『骨髓伤的肾阳虚(河间地黄饮子、益多散)』、『带脉伤的肾阳虚(完带汤)』、『肾上腺萎缩的肾阳虚(硝石矾石散)』、『胆固醇、卵磷脂摄取不足型的肾阳虚(猪肤、朱鸟汤)』、『内分泌腺提早老化的肾阳虚(还少丹、延龄固本丹、猪油煎头发)』、『自律神经失调的肾阳虚(桂枝龙牡、柴胡龙牡汤)』、『阴阳离决的肾阳虚(乌梅丸、麻黄升麻汤、肾气丸)』、『凝痰塞胸的心阳虚(栝萎薤白白酒汤)』……这些主证框?这些都是学习辩证时最基本盘的功夫——我这热不是在说什么玄奥的事情,更加不是什么不够天才、没有秘传就学不到的奇门怪招;都是基本功——会这么喜欢大用特用附子,难道说是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他都没学过?如果真是逗妹学过……为什么总是这种货色站出来大声叫嚣『复兴中医』?是不是让人觉得好奇怪?
所以,说不定有很多今日的中医初学者,都是脑海中慢慢塞着功夫没学稳的一偏之见,于是这么多的不实念波,就发作成猛烈的传教活动!而你一同他讲话,就会觉得:这个人,虽口口声声说『要发扬光大中国的道统、老祖宗留下的宝贝』,但其实他最想要的,是想要说服别人相信他;他最渴望的,是成为一个别人心目中的权威角色、当一个教主。
在今天,几乎所有的『养生法』的推广,都带着那么一点点新兴宗教的调子。信奉者对它,或多或少,带着一种『狂情』,到处跟家人朋友传教。
像台湾现在有很多家庭主妇,迷信『多吃青菜水果可以通大便』,可是都吃得过头了,每天吃一大堆生菜生果,把肠胃都冻结了、不会动了,于是陷入绝望的超级便秘状态——这在《伤寒论》是『阳明风冷,谷气不行』的吴茱萸汤证——可是这些家庭主妇,即使生菜生果是越吃越便秘,她们还是一意孤行地吃下去,而且还拼命吃得更多,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吃得不够』;能够回头的,百无一人。
又或者我认识一个迷信做运动的养生狂,每天又是跑步又是游泳的,把自己搞得快要虚死!而他还觉得,他身体差,一定是运动做得不够,最近又去多学一个少林拳。
这,都已是邪教狂信者的心理状态了:看不到事实,听不见身体的哀求,只相信他自己的不实念波。
做运动、吃水果之类的,都是就算没什么智能,也照理说能够识破的单纯迷死了;但是,身陷局中之人,他就硬是看不破。更何况中医本身就已是包含一大堆玄虚理论的迷魂阵,学中医的人,如果着了不实念波的道儿,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了。
于是,用寒凉药把人打成肾衰竭送医急救,他还是要用寒凉药;用附子把人打到脱阳吐血,他还是要用附子……都只在相信他自己胡掰瞎掰出来的空想科学理论,《庄子》说的『师心者』:把自己的我执坨坨,当成了宗教导师来膜拜、狂信。
国内许多『中医控』,自许为中医狂热圣斗士,却没有发觉到,其实他要的,并不是医术。他要的,其实是:觉得自己很有文化、很有修行、很有心灵境界的一种,高人一等的,肥大的自我感觉。
然而,『技术』,却无法给人高人一等的幻觉——就像我现在不会开车,若我学会开车了,也不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更伟大的人。
医术,到底是技术,养不肥人的自我。技术需要的养分是承认事实的感知力,自我需要的养分是感觉良好的幻象,两者是截然不同频率的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