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朋友 C 也病了,朋友 D 去看他。这时候,C 已经呼吸急促,快要往生了。C 的妻子跟小孩在旁边围着他哭。
来看病的朋友 D 就骂了:『你们滚远一点啦!不要去干扰他的变化!』
好像在他眼中,这个朋友 C 是正要破茧而出的蝴蝶。他的妻子跟小孩在那边哭,就好像是在拿树枝去戳那个刚脱壳的昆虫的那种很残忍的小朋友。所以他要把坏小孩骂跑,保护自然生态。
D 就靠在窗口,跟他要死掉的朋友C 讲:『哇哦?马上就要往生了啊?大宇宙很厉害呢,要带你走啦。会带你去哪里呢?会变成什么东西呢?接下来你会变成老鼠的肝脏吗?还是变成昆虫的手臂呢?』
下辈子你要去哪里干嘛?事实上我们都是很茫然的。
要死掉的C 就说:『当笑话的时候,爸爸妈妈叫我这样那样,我就乖乖听话。当你是一个孩童的时候,你总是觉得,爸爸妈妈是爱我的,所以听他们的话就 算了。大宇宙对人来讲,应该不亚于爸爸妈妈吧。所以,他要我去死,我说不 要死的话,我觉得是我在耍叛逆,不是他有错。而且,我的这一生,有一个地 球,载着我这肉体人;让我的人生有一些事情去操劳、去努力,来锻炼我;让 我老了以后可以退休享受;终于让我用死亡得到休息。我觉得,我到底是有一 个很可爱的人生。让我的人生很可爱的老天爷,应该也会让我的死亡很可爱
吧 ?』所以他就不想挣扎了。
不过这句话会让我多想一下:我们真的能够觉得我们的人生很可爱吗?我想, 对很多人来讲,他的一生是充满伤痕的,没有那么可爱。我想,庄子的这个文 字,可能隐隐约约透露一种情感基调,就是:我们要想办法让自己的人生,变 成有它的价值完成。
我们的人生的情感基调,一开始都比较是以『受害者』的立场在怪罪别人的;
『都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变成这样。』但是,渐渐你会想要当个人生的奋斗者、勇者,过那种比较有侠气、比较有滋味的生活,然后就会变成:『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要这样。』到最后,你就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感谢,变成:『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能够这样。』
这样的一种心情转变,我们人生能够做到的话,会比较幸福、快乐。所以, 到最后的最后,这些所有的事情总加在一起,因为你得到了你要的心的能量, 得到了这一世的价值完成,所以你可以说:我觉得 我有一个可爱的人生。
当你有这样子的感觉,你对这个大宇宙,就会有一种信赖感。觉得:你要带我走,我也相信你。因为我这一生很美好。
也就是说,人要不怕死这件事情,要建立在你先活好这件事情上。你把这个世界,变成你主观而言『很美好的世界』的时候,你对死亡,才会有那种安然的信任感。
然后C 说:『因为我有这种安然的信任感,你问我下辈子变成什么东西呀, 我觉得无所谓。造化,就像一个大木匠,今天要把金属打造成一个什么东西。熔融成液体的金属,忽然很妖怪地跳起来说:『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把我打成绝世好剑!我要当神兵!』那工匠一定会觉得这个金属很不对劲。站在工匠的立场,并不会喜欢我吗这样子有意见。如果我今天,(『犯』是现在的『范』cast,到模子里铸造出形状。)刚好被铸造到一个叫人类的模子里——打开模具一个人掉出来——我就很高兴地说:『耶!人耶!我赌赢了!』造物主一定会觉得这个灵魂很讨厌。所以,站在更大的视角,我也觉得这么啰嗦不大好。我现在就感觉这个宇宙是个巨大的火炉,造化就是工匠。它爱打造什么,我就让他打造什么,我跟工匠站在同一边,他什么说就怎么好吧。』
于是,他就很安然地睡着了。然后,忽然在某个地方睁开眼,醒来了……
那个『某个地方』,我们不知道是灵魂的世界,还是来世的新身体里面。反正,以一个文字之美来讲的话,庄子这个陈述,文学上是让人觉得很有感
觉的。
2020 年 1 月 29 日星期三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 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 心,遂相与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
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 而我犹为人猗!"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 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 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肒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 之。"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 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 天之小人也。"
接下来,又有圣人要死掉了。已经死两个了,在死第三个了。
这三个人做朋友,又在这边说:『谁能够用不相处来相处;能够用不互动来互动(好像前面讲的道家无为的境界?);谁能够飞到云雾之上的世界,能够
『挠挑无极』?……』
飞到云雾之上的世界?是灵魂出去吗?我不知道。
挠挑无极,徐克早期有部电影叫《新蜀山剑侠》。蜀山里面那些仙人飞起来, 都是画弧线飞行的,不象是『惯性定律』下丢个棒球那种,感觉他们比较自由; 非要歪着飞才显示你不受物理定律支配。或者说『挠挑』;屈下来、掀上去, 是在以周朝的语言,试着画一个叫做『波动』的东西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 没有尽头的波动。
『……并且,不执着『活着』这件事,对我们来讲,生命就是无止境地向前延展的。』于是三个人又『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庄子非常词穷),做了朋友。
每次做了朋友就有悲剧发生哦,真实不祥之人,简称孽缘;只要交朋友就出事。不久以后,谁就死掉了,没有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