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是有的。就像我的爷爷，本来是那种超级巨婴病的爷爷，他六十几岁以后就忽然变得人很好。过去那个他，像假的一样，都不见了。是不是，过去那个假的自我，只是用来当我爸爸、我叔叔的哑铃，任务完成就可以下班了？
在我眼中完全绝望的阿信的故事，是不是有可能，比如说这个灵魂，他过去对于很痛苦的人缺乏理解，所以选择一个超痛苦的人生来过完，以后他对这样的人就有同理心了……之类的？
我们都不太能够确知，这个人的功课在哪里。所以就算我有一个好像《庄子》式的价值观，去批判说这个人很糟糕、很烂，但是事实上是不是烂都不一定。
简单来说，还是回到我们的<齐物论>：这是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在<德充符>还是会一再地回到这个主题：社会面道德观的制约，会如何地影响一个人。
我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地球人，他灵魂的呼唤，并没有练《庄子》这件事情。《庄子》一向是给很小众的人使用的学程。
但是，在一个人『能不能』练《庄子》的交界点，下面的故事，又给我们一个参考的例子。
2020 年 1 月 14 日星期二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
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
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
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
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 而况全德之人乎！』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以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
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
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鲁国又有一个没有脚趾的残废者，因为没有脚趾，所以用脚跟走去见孔子。孔子这个人很好玩，看到人来，就以为人家是来拜师的。其实人家只是来打
招呼、做朋友的，他没有认出来。
台湾曾经有一个，有一点象是新兴宗教教主又不太像的，叫『叶教授』的人， 你们听过吗？应该没有。什么『心海罗盘』，讲一大堆奇怪的话，贩卖心灵鸡 汤的。从前也是在台湾有线电视红极一时过的，说法顺便卖很多大师加持产品 的那种人。
2000 年的时候，我在一家公司上班，公司刚好在叶教授家的楼下。有一次我上电梯，同电梯这个人是叶教授，他看到我，就一副假设人家认识他、崇拜他的表情，微笑对我颔首致意。
孔子也是当老师当惯了，他在《庄子》这本书里，外号就是『老师』。所以，孔子看他来就说：『哎呀，你还来见我干什么呢？你从前就是不知道要小心， 所以犯罪了。现在你已经被砍了脚，残废了，才来看我，怎么来得及呢？』—
—他假设人家是来拜师的，就把人家辞退了。
叔山无趾就说：『我从前就是因为不知道要上进，所以随随便便把人生糟蹋了，少了这两只脚。我现在来，我正是因为已经少了脚了，所以，比脚更重要的东西，我希望能够保住，所以来你这边。少了脚，会影响我们的心灵的成长吗？天、地都是无私的，覆盖着、承载着所有的人。我把你当作天地，结果没想到你气量这么小！』
他这样一讲，孔子也不好意思了，就说：『哎呀，我真的是搞错了，对不起！ 先生你要不要进来？请喝杯茶，跟我聊聊你知道的事情啊？』对他很客气。
叔山无趾不理孔子，走掉了。
《庄子》书中的孔子，每次在人家走掉以后，都会对弟子讲一些很奇怪的话。我们这个班没有仔细讲<渔父>篇，<渔父>中老渔夫不理孔子，走掉以后，孔子 骂他土地对老人不尊重。那老渔夫如果听到就会很奇怪：『我有跟你讲对老人 要尊重吗？根本是不一样的事情吧。』
那个人一走，孔子回过头就跟学生讲：『各位同学，你们要用功啊!你看这 个人，他都已经没有脚了，还努力地要学习，来弥补他从前的罪过。那更何况你们有脚的人，是不是更加觉得幸运，更要上进啊？』
他每次都可以把别人对他的唾弃，转化成在自己脸上贴金，在弟子面前卖弄。无趾走走走，就走去朋友哪儿了，原来这个没有脚的人，他的好朋友居然是
老子——相当夸张，原来他是辈分更高的人——他就跟老子说：『我去看了一下孔丘那个家伙，我觉得很奇怪，他到底有没有到达最高境界啊？为什么这个人每次都很努力、激烈地要讨好他的学生呢？』
其实这真的是哦！我们这个行业，我们这些教主，都是多么努力、激烈地在讨好我们的信徒啊！用很多绕着弯子、不着痕迹的方法，往自己脸上贴金，讨好自己的学生。包括我噢。
他说：『他讲的那些道理，都是很似是而非的——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事实上又好像没道理。』所以外国人叫孔子confucius？这音译听起来怎么有点『很困惑』的语感？
我觉得，我们人生的道理，有不少都很诡异。像『不拘小节』是好吗？很微妙啊。像我们做这一行的『职业大师』，『不拘小节』就很值得实践了 ；出去白吃白喝人家都『不拘小节』，不付钱就对了。我这个自己掏钱的，反而就好像太龟毛了一样？
他说：『他都不晓得这些所谓的道德、这些道理，对于真正的真人、至人来讲，就是绑住自己的枷锁吗？』
老子就说：『你看他可怜，你觉得他身上绑满枷锁，那你要不要救他啊？如果你告诉他『死跟生是一样的事情』、把『是跟非歧视也只是一件事情的两面』的道理，讲到他理解，他是不是就可以从他的道德观里面解脱出来？你要救他， 也可以救他啊。』
然后，这个没有脚的人就说：『他已经遭天谴了，我怎么救？』
你知道，这个『他已经遭天谴』这句话在这里的意思是说：孔子已经有那么多的信徒粉丝，已经有社会地位了。当一个人的这些我执，是社会都说『这个人对』的时候，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