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集体责任的阶梯(36)

十六岁那一年春假,我拔下了四颗智齿,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我的顎骨疼痛不已,而且持续地 肿胀,无法吃硬质的食物,只能吞下流质或不含辣味的婴儿食品。而血液的腥臭味则一直存在口中, 久久未消。到了第五天,我的心智功能已降至三岁的水准,变得完全以自我为中心,频频发牢骚, 老是迁怒于他人。我希望众人随侍在旁,若是一点小事不如我意,眼泪便夺眶而出,整个人郁郁寡 欢。

我相信曾经历严重慢性痛苦或不适达一星期之久的人,必能体会我所描述的经验。面临长期痛 苦不安的人,难免会退化,在心理自行逆成长,舍弃成熟的人格,旋即之间,变得更幼稚、更未开 化;痛苦不安即是一种压力。以上所言,正是有机的人类组织体因应慢性压力的自然之道。

生活在战区的军人,即是处于慢性压力之下。虽然美国陆军设法借由提供娱乐、休假等放松心 情的方式,将越南驻军部队所承受的压力尽力减至最低,但实际上,巴克特遣部队仍长期笼罩在慢 性压力的阴影下。他们远离家园,来到伙食差、昆虫满布、暑气逼人且睡不安稳的世界。此外,还 得面临战争的危险,尽管战况不若其他战争激烈,但由于在越南事事不可预期,因此所面临的压力 更甚。人类面临压力,除了退化之外,另一种心理机制则是采取防卫的心态。研究广岛原子弹的幸 存者及其他疾病存活者的利弗顿,将防卫的心理机制称为精神麻痹psychic nmb ing 人类处于 情绪痛苦或不愉快心境难以自持的情况下,具有自我麻痹能力。这道理很简单,当我们看到一具血 淋淋、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会战栗不已,但倘若每天看到尸体遍陈周遭,恐惧感则会因为已成习惯 而减低;看到尸体,变得无动于衷,恐惧的能力钝化,对于血腥,将视而不见;对于恶臭,会嗅而 不闻;而对于痛苦,则浑然不觉,我们在潜意识中麻痹了自我。

情绪上自我麻痹的包容力,显然有其利处。毋庸置疑,这种容纳能力是经由演化而成。因而提 高了人类的生存力,使我们在保持正常的感受度下,即使惨遭逆境,仍能继续行事。但问题是,自 我麻痹的心理过程似乎不具有特效。如果我们在垃圾堆中过日子,对于丑陋的感受度就会降低,变 得杂乱遍遢,也成了四处丢垃圾的人了!倘若对自己所承受的苦难,浑然不觉,那么对别人所受的 苦痛,也将是感觉迟钝;若以侮慢之心待人,不仅将失去尊重自己的意识,也不会尊重别人;假使 目睹尸体遍野,却不起悲悯之情,就会无所顾忌地残杀他人。并未对一切的暴行闭起双眼,可是.有 所选择的对某些暴行充耳不闻,实在不易。除非我们是人面兽心的人,否则怎可能任凭自己对残暴 的行为,无动于衷呢?

因此,我们可以假设,巴克特遣部队待在伙食差、睡眠环境不良且亲眼目睹同伴战亡、伤残的 战地达一个月之后,一-般的士兵在心理上会比居于压力较小的时空下.更不成熟、更未开化且更残 暴。

我们已经谈论了自恋及邪恶之间的关系,也说过自恋意味正常人脱离成熟。因此,我们也可以 认为,邪恶是一种不成熟的心态。不成熟的人比成熟的人更容易走上邪恶之路。人们不仅对于幼童 的纯真印象深刻,对于他们的残忍冷酷也同样难忘。举例而言,热衷于拔除苍蝇翅膀的成年人会被 视为变态狂,且被怀疑是邪恶的人,但四岁大的幼童如果出现同样的行为,则虽可能遭到训诫,但 是别人仅会认为他们的行为是由于好奇心使然;而十二岁大的孩童若是如法炮制,则会引起忧虑。

由于一般人面临压力将会出现退化的现象,那么我们是否可假设,人们处于压力之下会比在安 逸舒适的状态下,更容易走上邪恶之路?我们曾经问过,为何在五十至五百人的团体之中,仅有少 数属于邪恶的一群,竟然会犯下这一桩美莱村屠杀事件的残暴罪行?这些人处于慢性压力之下是原 因之一。由此得知,巴克特遣部队的个体较不成熟,自然比在正常情况下的一般人更邪恶6压力使 得善良与邪恶的正常分布往邪恶的一方移转。以上就是造成残暴邪恶的美莱村屠杀事件的众多成因 之一。

衡量邪恶与压力的关系之后,再来探讨善良与压力的关系,就更适切了 !所谓的酒肉朋友是在 安逸的时刻,表现得崇高圣洁,但是到了紧要关头,则原形毕露。压力可试探出一个人良善与否一 —真正善良的人即使面临压力,也不会罔顾道德、成熟度及感受性。我为圣洁崇高所下的定义是, 面临痛苦挫折,不会退化、钝化原来的操守,仍能忍受折磨、持盈保泰。诚如我在《心灵地图》一 书中指出:或许判断一个人伟大与否,最好的方式在于他受苦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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