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之恶的种类，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由于人类不愿忍受承认自己有罪的痛苦，恶人成了罪 的幸运袋。根据我的经验，贪心不足是恶人最显著的特征。因此，他们很低贱一一低贱到扼杀自己 的天赋。我在《心灵地图》一书中指出，懒惰是最基本的原罪。在稍后的章节我将提出，傲慢也是 原罪之一一一因为深信自己无罪的人罪无可赦。话说回来，哪一种罪最重，则是见仁见智的辩论问 题。但不管如何，所有的罪一律叛离了万物生灵。
寻找代罪羔羊是恶人最显著恶的行为。因为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不容自己受人责难，惟恐丧失颜 面。于是他们必须痛加挞伐责备他们的人，或是牺牲他人以保存自我的形象。举一个简单的例子， 六岁男孩问父亲：爸爸，你为什么叫外祖母贱人，？父亲大吼：我告诉过你，不要来烦我。既然这 是你自找的，我现在就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说脏话！我要用肥皂漱你的口.也许可以让你知道， 当别人叫你闭嘴，不要说脏话时，如果你不听，就会得到教训！父亲拖拉着孩子到洗手间，小惩大 戒一番，假借适当管教的名义行恶。
借由精神科医生所谓的投射机制，使代罪羔羊的行为发挥作用，这是因为恶人根深蒂固自以为 是。他们若是与社会产生了冲突，免不了将冲突一律归咎于社会。由于他们一定不承认自己的恶， 所以必定视别人为恶，将自己的恶加诸于世，而从未想到本身为恶。这位父亲察觉了孩子的不敬与 不洁，于是采取行动，扫尽孩子的污秽。然而你我皆知，其实是这位父亲不敬、不洁，他将自身的 恶投射于孩子身上，假借善尽父亲之职的名义，对儿子施以暴行。
为了找人顶罪受过，常需施加恶行。被我贴上恶人标签的人，就是习惯性找人受过的人。在《心 灵地图》一书中，我将邪恶定义为运用一切的影响力一一避免为了滋养别人的心灵成长而扩充自我 的行为。换言之，面对自己的错误，恶人不但不反求诸己，反而攻击他人。若要心灵成长，则必须 对人有成长的必要产生认同，如果无法认同，那么，除了消除我们不完美的证据之外，别无其他的 选择。（注七）
说来奇怪，恶人常具有毁灭性，不断想要将恶摧毁。问题是，他们将恶放错了位置一一他们摧 毁不了别人，反而会毁灭了自身。由于生命力常会使他们完美的自我形象造成威胁，因此他们往往 假借正义之名，穷于憎恨并摧毁那股生命力。然而，与其说这种错误是因为他们恨生命，不如说他 们不憎恨内心中邪恶的那一部分。我怀疑，巴比的父母蓄意要置史都华或巴比于死地。如果我对他 们充分了解，也许我会发现，他们的谋杀行为完全是由于极端的自我保护，也就是习惯性地牺牲别 人，让自己幸存a
自我憎恨是无法喜乐面对自己、生自己的气，这也是恶人寻求顶罪羔羊之罪的根源。自我憎恨 的起因是什么？我相信原因不在于丧尽天良。精神科医生将无数身陷囹圜或在监狱之外，良心泯灭 或超我尽失的人，称为精神病患或社会病息。他们犯了罪，仍浑然未产生任何的罪恶感，且通常不 顾后果放纵自己犯罪。他们的罪行无一定的模式可寻，并非只限定于找人顶罪的行为而已！此外， 他们也不认为滋事体大。精神病息似乎无羞耻之心，一点也不会为任何的罪行担心或困扰。银铛入 狱或逍遥狱外，他们一样开心。他们确有掩饰犯罪的企图，但他们的企图心通常是隐而不彰；漫不 经心、满不在乎；计划欠周密。这些人通常被称为道德白痴，对于自己毫不为罪行担心或困扰，几 乎浑然不觉。
精神病患或社会病患并不是我所指的罪人。我所说的恶人是那些为了全心全意保护完美的自我 形象，而无止无休投注于维护道德完美假面的一群。他们十分担心道德形象，所以对于社会规范及 别人对他们的看法，保持高度的敏感度。这些人就像巴比的父母一样，衣着得体、上班准时、不逃 漏税，很难从表面的为人处事挑出毛病，加以责难。
形象、表面、表相是了解恶人品性不可或缺的词汇。尽管他们缺乏做好人的推动力，但他们却 极力想要表现出善良的样子，他们的善良全是伪装做作，事实上，简直是虚伪欺骗、谎话连篇。这 就是之所以称他们为自欺欺人的原因了！
与其说他们刻意编谎言骗别人，不如说是骗自己一他们无法忍受也不愿意忍受自责的痛苦。待 人处事维持中规中矩，是他们用来反映自己是公平正义化身的一面镜子。然而，倘若恶人不辨是非 对错，那么根本没必要自欺。惟有自知本身的不义之行，才会试图文过饰非。尽管某些基本形式的 良知，必须先借着欺瞒的行为才行得通，但除非一开始即认为确有遮盖掩饰的必要，否则大可不必 欺骗。
于是在此出现了矛盾。先前我曾表示，恶人自认为完美无缺，但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不否认本身 邪恶的本质。事实上，就是基于此一体认，他们奋不顾身地想要逃避正视自己。邪恶的必要元素是 不愿意忍受罪恶感及不完美的感觉，而不是丧失罪恶感或无法体会出自己的不完美。恶人曾经一度 察觉本身的恶，而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避这项认知，他们不像精神病患欢喜面对自身道德感的不足， 他们是在意识清醒之下，不断拼命扫除邪恶的罪证。巴比的父母试图让每一件事合理化，要不是被 我识破，还真堪称掩饰得天衣无缝。问题不在于他们没有良知，而出在拒绝承认良知。世人因为试 图隐瞒、遮掩、逃避真相，而变得邪恶。恶人也不是直接行恶，而是采用迂回间接的方式，在片面 遮掩下进行。恶不是源起于无罪；而是始于想要逃避自己有罪。
恶人常以伪装的面目示人口他们在试图掩藏罪行及事实真相之前，欺骗的行为昭然若揭。他们 包藏祸心，笑里藏刀，油嘴滑舌，却暗地里怀恨在心。由于恶人是擅长伪装的高手，因此不可能完 全揭发他们的恶行。他们的虚伪往往深不可测，我们仅能在这场神秘且不可思议的灵魂捉迷藏游戏 中，隐约捕捉到人类的灵魂自我逃避及自我隐瞒。（注八）
我在《心灵地图》一书中指出，懒惰或是企图逃避必要的痛苦是所有心灵疾病的根源。在本书 中，我又提到逃避痛苦这一点。恶人与恶人以外，心灵有病的罪人，主要的差别在于前者逃避特定 形态的痛苦。大抵而言，恶人不是苦痛的逃避者，也不是懒惰之人。相反的，他们会不断地努力保 持高度受重视的自我形象。在追求社会地位的过程中，他们可能愿意，甚至会迫切希望经历艰巨困 境的磨炼，但只有一种特定的痛苦他们不能忍受：面对良心的痛苦、幡然悔悟的痛苦、顿悟自己有 罪、不完美的痛苦。
由于恶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逃避自省这一特定的痛苦，因此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是最不愿意接 受精神科治疗的人。恶人怕见光一一害怕见到让他们无所遁形的善良之光、暴露恶人之短的明察秋 毫之光以及识破他们谎言的明真理之光。精神治疗是点灯的过程；对恶人而言，精神分析所需严格 自省的功夫，与自杀并无二致。合乎科学的人性之恶的知识所以如此鲜见，只不过是由于恶人极端 不愿意别人去探究他们。
如果良知问题不是恶人为恶的主要弊端，那么又会是什么呢？我相信，人性之恶的根本心理问 题只出现于各种不同类型的自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