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问这么一个问题。他怎会晓得？他该如何回答对这种事的感想？我凝视着巴比。我们谈 到枪时，他的表情未起任何变化：照样抠着他的伤口，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一呆滞的眼神、无精打采、 无动于衷到了毫无生气，一无所惧的地步。我不期望你会知道。我说。告诉我，你曾经见过祖父母 吗？
没见过。他们住在南达科他州。
你有亲戚吗？
有一些。
哪位是你喜欢的？
我喜欢海伦姨妈。
从他的回答，我察觉了朦朦胧胧热情的迹象。你住院时要不要海伦姨妈来探望你？我问。
她住在很远的地方。
但是如果她不远千里而来呢？
如果她愿意来最好。
我又从他身上一一以及我自己的身上一一找到微乎其微的希望之光。我想马上联络海伦姨妈。 现在我必须结束访谈，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我向巴比说明医院的作业程序。又跟他说，隔天会去看 他，而护士将给予周全的照顾.睡觉时会让他服安眠药。然后，领着他回到护理站。写毕巴比的医 疗诊断报告后，我走到室外，来到中庭。天正在下雪，我喜欢雪景。几分钟后我就回办公室，理首 处理一成不变、呆板的文书上作。
第二天我看到了巴比的父母。他们告诉我自己是为工作辛苦打拼的上班族。爸爸专门打造刀具 与模具，他是专业的机械师，沾沾自喜于自己精巧的技艺。妈妈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秘书。对于能将 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颇为自豪。他们每星期都去路德教堂做礼拜。爸爸习惯在周末喝适量的啤酒。 而妈妈是周四晚.卜妇女保龄球夜猫族的成员之一。夫妇俩中等身材，相貌平庸，既不英俊，也不 算丑，属于蓝领阶级的中上阶层一一话不多、守纪律、脚踏实地。他们似乎对于家中的惨剧连连， 深为不解：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先是史都华的死，现在又换成巴比做坏事。
医生，我对着自己大声呐喊。母亲说。
史都华自杀吓着你们了 ？我问。
百分之百的震撼。父亲回答。他适应力强。在学校表现良好，加人了童子军团。他喜欢在屋后 的田野狩猎土拨鼠。他虽然沉默寡言，可是很讨大家喜欢。
他自杀前，是否看起来郁郁寡欢？
—点也不会。跟往常没两样。当然，他不爱说话，没和我们说很多心事。
他有没有留下遗言？
没有。
你们双方的亲戚之中是否曾有人得过心理疾病？严重的忧郁症？或是自杀？
我的家族没出这样的人。父亲回答。我的父母是德国来的移民，所以在那边有一些不是我很熟 的亲戚，对他们的情况我不能断言。
除了我祖母年纪大了，必须住院之外，不曾有人得过心理疾病。母亲补充说。当然更不用说有 人会去自杀了 ！咦！医生，你该不会在想巴比也有可能……可能会对自己做傻事吧？
是的。我回答。我想十之八九有此可能。
啊！天哪！我可承受不了 ！母亲轻声低泣。诸如此类的事…一我是说，自己伤害自己一一是家 族性的遗传吗？
绝对是。根据统计，最高比例的自杀倾向，出现在兄弟姐妹中曾有人自杀者的身上。
老天！母亲又再度啜泣。
你是说巴比也可能步他哥哥的后尘？
你们不曾想过巴比的情况岌岌可危？我问。
没有，此刻之前不曾想过。父亲答。
但我知道巴比情绪低落已有一段时日了 ！我表示。你们不会担心吗？
当然会担心吗！父亲回答。他哥哥的死，伤心当然不在话下，但是，我们以为过一阵子他就会 没事了 ！
你们不曾想过带他去接受精神科之类的治疗吗？我继续问。
当然不曾想过。父亲又答道，这一次有一点点火了！我们都说了，我们以为他会恢复，根本不 晓得竟会演变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我晓得巴比在学校的成绩一落千丈。我说。
是啊！真是丢脸。母亲回答。他以前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校方一定有些担心吧！我指出。他们是否曾与你们联络，找出问题？
母亲看起来略显不安。学校找过我们，当然我也很担心。我甚至请假参加学校召开的会议，商 量对策。
我希望你们允许我必要时与学校谈一谈巴比的事。这么做可能大有帮助。
当然可以。
在那一次的会议中，我问，学校方面是否有人提议要巴比去看精神科医生？
没有，母亲回答我。她似乎很快地恢复了镇定。我甚至不确定先前的她是否曾经惊慌失措。校 方的确建议巴比应接受辅导.但不是要他去看精神科医生。如果学校真要他这么做，我们也会照办。
是的。如此一来，我们就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父亲补充说，但是因为他们说的是辅导，我们 还以为是学业辅导。我们并非不关心巴比的成绩，只是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不会强迫孩子读书。小 孩管得太严不好，是不是，医生？
我不确定带巴比接受辅导等于是逼他。我表示。
医生，这是两回事。母亲继续说道.挑衅之意多于防卫之心。假日以外的上班时间，带着巴比 来来去去进行辅导，对我们来说不是那么容易。我们都在上班，而这些辅导员周末公休，我们不可 能每天请假离开公司。我们还得赚钱过日子。
和巴比的父母辩论能否在晚上时段或是在周末，找到仍旧开业的辅导处所，好像了无意义。所 以我决定将话题转到海伦姨妈。
两位，我说，我上司和我很可能决定巴比得留院观察一阵子…他必须有一段颇长的时间彻底转 换生长环境。是否有哪一位亲戚家能让巴比寄住的？
恐怕是没有。父亲回答得很快。我想没有一位亲戚会喜欢青春期的孩子跟在身旁。他们都有自 己的生活。
巴比曾向我提过海伦姨妈。我建议，或许她愿意也说不定a
妈妈突然插嘴说话：是不是巴比告诉你，他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她追问。
不是，我回答，我们不曾谈到这个话题。我只是想尝试一切的可行方式。海伦姨妈是什么人？ 她是我姐姐。母亲回答，但是她不列入考虑。她家离这儿至少几百英里。
不远呀！我回答，我是针对巴比转换环境这件事，就事论事。这种距离恰如其分：近到他可以 回来看你们；也远得让他可以远离哥哥自杀的伤心地；或许还能够让他远离现在所面临的其他压力。
我只是认为不一定行得通。母亲说。
噢？
海伦和我的关系不亲密。不，应该说一点也不亲。
为什么这样？
我们一直都处不好。她总是一副傲慢自大的样子。至于为什么她非得这么狂傲，我就不清楚了 ! 她不过是清洁女工。她和她老公一一可想而知，也不算聪明一一只不过拥有一家规模很小的房屋清 洁公司。真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自认为高人一等？
我能体会你们俩处得不是很好。我表同感。还有没有其他的亲戚适合和巴比同住？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