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讲，我遇到那些看起来很用功、很想要学好，但学不好的同学，我的感觉总是觉得他们是在耍——你以为你是很想要学好？在我看来，你是『存心 来跟它翻脸的』——那么用功、那么努力，你的那个『自己不知道自己有那个 意思』的真心，就是存心来翻脸。像我这种不是来翻脸的人，做事情就很『缓』， 没有那样逼自己。这也是我蛮有体会的一个学习重点。
我 2009 年的时候跟小胡一起在海里游泳，我看他游蝶式很帅气，问他，他教了我一遍。我跟他说：『学弟，你等学长三年！三年后，我大约就会游了！』小胡那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大约是觉得：『这不是现在教、现在就学会的东 西吗？怎么会要三年？』可是，我就真的是三年后才会的。
会了之后，游泳池有人看我游蝶式，问我，我就教他：『第一年，你的脚还是照游蛙式，但，有时候手就不要向后拨水了，练习手伸直，在前方上下微微起伏，练到抬头换气也顺的程度；第二年，脚也渐渐去习惯不像蛙式那也往内夹水，而改成伸直些起伏摆动 ，把这种海豚式游到顺；第三年，觉得可以的话，手再向后绕出水面……』听的人也是一脸奇怪的表情，大概也是觉得：『为什么要搞那么久？』
我是不想一下子就太用力的那种人，我打基础肌力本来就输小胡很多，一下子要模仿那个游法，一定这里那里都因为使不上力而歪掉，最后就算练到能那样啪哒啪哒打水了，一定也都是内伤式地长到不对的肌肉去。像有些别人横练出来的蝶式，在泳池看到他们游，就觉得：怎么力气都花在发出好大声响、溅起大蓬大蓬的水花？感觉油耗很高一样……
我这种三年练出的蝶式，是可以软绵绵地、从头到尾不溅起水花，游得像蛙式一样安静的；而且，一点肌肉也没长！——这好像不值得自夸啊……？
2019 年 10 月 28 日星期一
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
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 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最后要讲的这一段，也可说是<达生>篇要点的总诀。
它讲说：有一个人画圆圈能够比圆规画得还要好，当他的手完全就变成那支笔的时候，他的心是不用想的；不用去想：『这里是要往左画一点，还是往右画一点？』达人的好处，就是他在全心全意做一件事情时，他的心是没有动念头的——无思无念无想——『不桎』就是学佛的人说的『无挂碍』，最平实的讲法，就是『不烦恼』。
这就好像是：当鞋子合脚的时候，你就忘了你有脚；当腰带合腰的时候，你就忘了你有腰；你要心舒服，就要学会忘了『是非』；而遇到事要舒服，你就得心不动、也不被外境拖着走。当你的心真的到了达人的境界的时候，你就会忘了什么叫舒服。达人的训练是一开始就会感到很舒服，到最后，舒服到你连
『舒服』都忘了，这样就最好了。
这里，庄子不断地提到『舒服』这个词，这时再回头看前面的小节，就会发现：前面的很多训练重点，似乎也都是在教我们如何活得舒服的哦？
这一段如果用我的语言来讲，就是：人的心力越大，越不会烦。从《庄子》达人训练的角度来看，当你的心力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漂漂亮亮地摆平一件事时， 你想到一件事，你真的会考虑很多、会觉得很烦。可是，当你的心力强大到足 够轻松应付这件事，当事情来了，随手就摆平了，你滋润就不会为它多想。就 像很会做菜的人，不用想说：『要加几公克的糖、几公克的盐？』很会英文的 人，不必先想一遍文法再讲话。
以『达人训练』来讲，首先，要在我们的专业领域，能够练到做一件事情都不用想；然后再把我们比较落后的那几头羊，也抓过来，练到不用想。
等到你人生中的每一件事，你的心力都具足到『不用想』的时候，你的人生就达到『无念』（不用想），也就是『止观禅定』了。
这一般人想象是『静态』到极点的『止观』，以庄子的达人学来说，实际上体验到它的人，却往往是处在『动态』之中。
比如说，玩摇滚乐的人，在全情弹奏之时，有时会体验到一种『什么都顺了』的畅快感，英文叫做『in the groove』。又或者是运动员，在全力快跑的时候，有时会觉得一切都静止了，好像时间停下来了一样，这个状况叫做『zone』。 而更常见的是，当一个人做他爱做的事情，有时觉得才过了几分钟，抬头一看钟，发现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这称作『Flow』；我在教书、校稿、性行为之中，都常常会这样；相信各位也有这种经验吧？这都是很幸福的体验。
所谓『真人之心』，就是无时间感、无自我感。
『无时间感』，前面也举了例子了。而『无自我感』，是指我执坨坨松开了， 所以你本来会被按倒的情绪按钮、程序之类的东西，都变成像被剪断引线的炸 弹一样，而不会爆了。有时，情绪很不好，尚未找到真相之前，还不能使它彻 底消失；但是，如果做什么事做到忘我了，那段时间，那情绪也是停止不发作 的，心也暂时得到『止痛』的效果。
如果是很够质量的性生活，甚至有女性朋友跟我分享：『之后哪一个星期， 我都是每天笑眯眯，什么事都气不到我了！』我在工作中得到的『无自我感』 好像还到不了这个境界，但几个小时到两三天的情绪调理效能，还是有的啦。
如何能够专心、专情到『忘我』？首先，你得先找到你真的有爱的事情，去让自己『有机会』体验到这个；有很多人学写书法是为面子学的，练字的时候度日如年，那种虚情假意的热情，便很难形成『心流』了。
然后，以这个经验作为起点，去扩充它。好比说，我本来并不是很喜欢人际关系的人，但在跟人打交道时，想起自己对『心流』经验的渴望，有时候，就会全心全力去处理好一件事，象是开个会谈事情，我很专心地把所有状况一个一个用最有效率的方法解决掉；又或者是出国旅行时，我是全力把好多个逛街点，都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一口气逛到了；这种时候，时不时也会进入『心流』模式，而觉得：『好爽！』
渐渐地，也就开始甘心在生活的每件事情上都全情投入；因为，全心全意， 就有机会得到这种『很爽』的舒服感。
于是，我不是因为认识人『应该』认真而认真，而是因为喜欢上这种舒服感， 而喜欢上了认真。旁观者觉得『你干嘛这么拼呀?累不累呀？』的时候，我的真心话是：『你们这些笨蛋，都不晓得拼到极限、再拼到突破极限，是多么爽的事！』
我觉得，这样子喜欢上了认真，别人会『嫌累、怕吃苦』的事我都觉得『好爽』了之后，对于庄子的那句结论：『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一开始就舒服，而到了事事都舒服，就是忘了舒服的舒服）。』现在我是深有同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