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 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蹶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 为而不得！"
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
再来这一段文字说，孔子遇到一个抓知了的老先生。这个人抓树上的知了， 就好像从地上捡的一样容易。
孔子问他说：『你有什么秘诀啊？』
他回答说：『我是这样子的——抓知了是用一根树枝上面沾了一点黏胶，把知了黏下来——我用的那根黏知了的竿子，已经苦练过很久了。练到在竿子上放两个圆石头都不会掉下来，那就很难失手了；然后，到了放三个石头也不掉的时候，十有九只都可以抓得到；等到能有五个石头的时候，就跟地上捡的一样容易。』他又说：『我要抓知了的时候，身体就像一棵树，全身上下没有透露出一点活人的气息；而且对我来讲，在那个当下，就算拿全世界所有的东西跟我换那只知了的翅膀，我也不会跟你交换。这样子当然抓得到知了了。』
孔子听了就对弟子说：『这位驼背老人让我们明白：一个人『专心』可以这么伟大。』
这个故事中的教学重点，首先，是我们对自己的训练：怎么做才是最有效率的训练？
我记得《阻力最小之路》的作者弗里茨就讲到他学生时代音乐的经验：这个礼拜，老师发一张比较简单的乐谱；他花一个礼拜练习，其实也没有练到很好。到了下个礼拜，老师又发一张更难的乐谱叫他练；他就只好换去演奏更难的乐 谱。这样十几个礼拜下来，他每一个单首的曲目都没有办法演奏得很好，就得 往下练习更难的；等到十几个礼拜练过了，他再回头演奏第一张乐谱，才惊觉：
『哇，我简直是神了，没想到我功力进步那么多！』
其实，训练会『卡到』我们的点，有时候正式我们对于完美的要求。像弗里茨在他的书中就讲，有一种人希望自己『完美』，有一种人希望自己『进步』。希望自己完美的人，他的人生并不是很容易进步的，因为他每一份『第一张乐 谱』都要努力慢慢、慢慢地磨着，想要磨刀完美无缺，而且不容易走出他的安 全地带；他得到的进步，反而不如每张乐谱都没有练成，而一直都在往前面冲 的那个人。
读了弗里茨讲这个经验，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希望自己能够进步多一点， 因此我也意识到：『你希望自己进步多一点，你就不能对自己有那么多完美的要求。』
在实际人生中要怎么操作这个？就拿我上课来说，其实我每一次讲课都有很多讲错字、念错字、说错话的地方；没有一次教书是完美的，总是会吃螺丝。
我有一个蛮要好的朋友，他就是那种从小自我要求很谨慎的人。他的家庭是广播人员世界，他讲的、写的每一个字句都是完美无缺，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是我也知道，其实你把自己要求得那么完美、完全没有缺点的时候，其实进步是比较慢的。
我一天到晚都在穿那些常人无法驾驭的怪衣服，当然，我也都驾驭得不好就是了；可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穿怪衣服练出来的『手劲』，如果我穿回西装、打领带时，那真是顺手到不行！只是你大部分看到的都是我在练肌肉时的狼狈 样，『成果展示』时，大概很少在各位面前吧……
我觉得我每次教一次《庄子》，或者再教一次《伤寒论》，每一次的『再教』都还是千疮百孔。可是，我每一次的教学跟上一次比，都有做到我上一次没有 办法做到的一些地方。所以对我来说，要进步，就不求完美。这是第一点。
——但是同学不要搞错了哦，变成自始至终都在鬼混啊！我每次的『不完美』， 可也是拼尽全力在做的哦。
日本有一部剧情接近武侠片的芭蕾舞漫画，叫《昴》，女主角小的时候，她的师父教她的方式，曾被师兄提出疑问：『为什么这女孩子跳舞还有这些毛病， 师父你都没纠正？』
师父说：『跳舞、或者做任何事都一样，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出尽全力！我是为了她不要染上这个最大的毛病，所以才先放着那些小毛病不管的。你想：如果我一开始就这里那里一大堆小地方都纠正个不停，她为了要『完美』，几年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跳到今天，她能有现在的水平吗？』
所以，不求完美，真的不是为了让你『混』；相反地，那是为了让我们能出尽全力而存在的。
另外一点，刚刚讲到很重要的一句话：『你拿全世界的一切来跟我换，我也不跟你换我手上这只知了的翅膀（不以万物易蜩之翼)。』我有一个教英文的朋友，有一次我问他说：『某某某啊，如果今天有人给你年薪一千万让你不要教英文，那你会不会不教啊？』
他说：『那当然就不教了！要是有一千万我就去玩了，谁要教啊？』
我听了，才觉得：『哦？我现在做的事情，比如说教书，就是你拿全世界的财富来跟我换，我也不要跟你换的事情。赚这点钱，我也很开心；就算赚不到几个钱，我还是很开心。』
我本来不晓得自己是那么幸福的，听他讲，我才惊觉：『原来我好幸福哦！』
『达人』这个词，大家听起来都觉得很美好；可是达人的必要条件，就是真的要找到一件事情，是『你做的时候，别人拿全世界的财富来跟你换，你也不肯跟他换』那样的专情，才会有真正的热情，让你不断地希望把它做得更好， 不然的话，没有办法走到『达人』境界。
如果各位在公司一般般地上班，工作就已经不是挺爱的，你告诉自己说：『我要当达人！我要做到最好！』我会觉得，这恐怕缺乏那个内力，如果你没有那个真正的爱；这多少有『自欺』的嫌疑。
但是，你真『爱』的是什么？这永远是一个谜团重重的大哉问。
不只是你可能答不上来，我也答不上来啊。很多人谈恋爱，他说他在其中『想要』的是如何幸福的人生；但我看，就觉得他的『真爱』就是『受虐』。有人说他真爱中医，我就觉得他真正要的是搞烂中医、并且吃死全家。
如果你问我爱不爱中医？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