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一段文字,如果我们回到一个周朝人的语感来看的话,是这样子: 周朝的人,如果看到一个人只有一只脚,当然这『一只脚』在《庄子》里面也有一些独脚者,可能是天生的残疾;但如果是以周朝人的语感,看到有个人只有一只脚,其实周朝人可能会想的是:这个人犯了什么罪,所以被砍掉一只脚的?所以这个只有一只脚的人,他的人生故事的可能性,也包括:可能他是因为作奸犯科,而被抓去砍了脚。
《庄子》这段文字的结论就是:不管是什么理由,你今天收到了一个缺损, 有了生命上的问题或不完美,无论是天生的还是被人砍的,都一样可以把它看成『是老天爷给我的』。
我觉得这样的一个看法,是来自于『这是一个让你练功的世界,所以这些可能比较痛苦的经验,或者比较辛苦的人生遭遇,就是你练功的材料』这种想法, 所以就没有什么好怪谁的了。
我如果用一个最微不足道的例子来讲的话:有一次,我去我们台湾的一个区公所办个件,需要填一份表格。我在排队的时候,就发现有点不寻常,因为台湾区公所的人员态度通常都很和善亲切,可是我就觉得我在排的那个队,前面经办那个事情的阿姨,脸相当的臭。每一个去办事情交表格的人,阿姨看到那个表格,都是『你这个怎么这样子?』的一种不悦的表情。
我一下子没有理解为什么这个阿姨那么心情不好,可是等到轮到我办的是, 我忽然了解是怎么样的状况了:这个阿姨教我们怎么样填表格的时候,她教得实在是有一点快。前面排队的那一些人,可能一瞬间是听不清楚的,所以就填错了,滋润这个阿姨就还要叫他们改,于是就变成卡卡的状况。
当然,我可以选择要求她讲慢一点,要求她体谅我一点。可是我那时候就觉得:如果我们今天要照《庄子》说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要求世界对我们更好, 而是藉由这些状况来长自己的功力』的话,我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在那个瞬间, 我做的选择就是:认真听仔细,趁着没有忘的时候,凝神静心,把表格填正确, 交上去。
我交出去那个瞬间,我看到那个阿姨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阴霾天,忽然露出一线阳光一样,整张脸都笑开了!好像她觉得:终于有一个人交出来的表格是写对的了。
我之前有一个朋友,跟他的上司怄气,我问他:『为什么会气成这样?』他说:『因为我上司明明可以对我更好一点嘛!』
我说:『就是『明明可以对我更好一点』这句话,让你变成一个生气的专家!』人就是一直在希望别人对你更好一点,所以气成这样。而且『人家明明可以
对你更好』这件事,也有可能不是真的;人家说不定家里也有事情,心正在烦, 已经没有多余的爱分给你了。
为什么要觉得『人家明明可以对我更好一点』?然后去要那个多半要不到、最后会让自己失望的东西?我们来这个世上,是来练功的,不是来当乞丐的——如果这样想的话,可能就不容易有那个欲望,去要求人家合我的意;甚至用手段,用控制,来迫使对方合我们的意。
或许,《庄子》的<养生主>篇讲到这里,同学可能会有疑问:『果真我们的情绪是不会受到外在环境的打扰,而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吗?你说的这件事是真的 吗?』
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类似调查还是报告,它大约的意思是说:『一个刚刚出了车祸,全身瘫痪了的人,跟刚刚彩券中了大奖的一个人,当然在那个当下, 全身瘫痪的那个人是很痛苦的;而中了大奖的那个人是很开心的。可是同样这两个人,再过半年去看,会发现他们的幸福指数是差不多的。中了彩券大奖那个人会说:『哎呦,没有想到有钱那么辛苦啊!亲戚朋友都来要钱什么的,烦死了!』全身瘫痪的那个人会说:『啊!我发现这也是上帝给我的礼物啊,让我发现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这种所谓客观条件下的幸与不幸,其实到最后,对于那个人主观的心情的影响,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而同样一个客观的环境,如果我们的心,是一颗能够承认事实的心的话,那那个情绪面的痛苦就会更小。当然免不了的是肉体面的痛苦,可是情绪面的痛苦是有可能更小的。
2019 年 10 月 8 日星期二
曾经一位大陆的作家阿城,多年之前,跟香港的徐克导演还有谁,有过一个座谈会,他们这群艺术人就讨论到一个日本电影,叫做《梄 you 山节考》,是讲在很困苦的年代,那种山里面的村落,必须要把老人家丢到山里面去自生自灭的一个非常悲情催泪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