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不接受』就是,比方说,小黄在大陆——应该说小黄一辈子都很喜欢做一种事情,就是当别人的救世主——他去大陆,是因为他干姐姐的公司需要人帮忙,他去帮忙。可是,他干姐姐的公司就一直经营不善、一直亏空。然后,他就很讲义气地用他的名义,跟他一个当电影明星的朋友——是还算够大牌的电影明星喔,当然不是黄晓明,但我 姑且假称『黄小明』好了——借了人民币一百多万,去填他干姐姐公司的亏空。当然,这件事情,后来让小黄被所有认识的人骂死,一是没有偿债能力还借大钱,二是他如果不借那个钱,他干姐姐赶快把公司收掉回台湾,还不至于会坑挖得那么大。所以那等于是害人。但他那时候是满怀救世的热情,两肋插刀。
等到我去大陆工作的时候,整件事情弄得我好难受,合作厂商跟我简直完全合不来;只看到小黄在那边长袖善舞、两面为难;反正他一个人在演这救世主就对了。老实说,他口口声声是为了叔叔,但是,他在北京用的差旅费租了一个月租金要人民币六千块左右,比我现在台北的家还要大的豪宅。他说:『叔叔,你看我租一个房子让你先住啊!你也不用去住旅馆,这边比较舒服啊!』的确住得比较舒服,我也觉得不错,只是,我住的是边间、小小一间,小黄住的是有豪华浴缸的大套房。
所以,我看到的是:小黄在北京,用我收入的五分之一当他的经纪人费,过的生活比我在台北还奢华蛮多的(我在台北一个月花不到那么多钱)。然后, 动不动就:『叔叔啊,你在这待一会,我这栋楼上有朋友开生日party,我要去去。』他选择住的那个小区,是很多台湾事业有成的菁英分子聚集的地方;大
家早上还遛一条名种狗在那边散步的那种、很雅痞的一个社交圈。
那时候,我当然也觉得:『天啊!我什么都不做,在台湾就日子过得好得不得了,我为什么要到北京来?』一个月多赚比如说人民币五万吧?让小黄可以拿一万去过日子。我为了小黄要在北京过这种两万块人民币一个月的人生,我必须去奋斗地赚出个十万来,让他有钱可以活。我如果辞职的话,小黄就完全会被我拖垮,我很对不起他,『我辞职会对不起他』的那个罪恶感,一直牵制着我。
等到我真的病倒不能去北京教书的时候,我跟小黄在电话里说了一句真心话:
『小黄啊,我不想当你的下一个『黄小明』啊……』小黄是气到说:『叔叔, 你这句话,若敢再讲一次,咱们这辈子的交情,就算没了!』之后他带团来台湾玩,遇到丁助教跟莹莹,在旅馆讲我是怎么样看他这个人的时候,是气道掉眼泪的那样受伤。
也就是说,我真的要吵,真的说真心话的时候,他也不会相信我;我一定吵输。于是,我认怂了,不吵了,就直接做我要做的事情;不给他一个交代,不给他一个解释。
琬惠姐听到这样就说:『哦,我懂了。因为小黄的人生最重要的骨干,就是别人很需要他;你跟他吵得死去活来,代表你的人生还需要他。但是什么都不吵,默默地自己做自己的事,任他把你看成垃圾,那就是完美的抛弃。』
那种一定要强调『啊!你的人生有我就很好,有我就对了』的那种人,最怕的就是你来这一下『完美的抛弃』,这是伤他伤得最重的一招。所以,什么话都不讲,默默地不理他;他怎么闹、怎么看扁你,你也不做任何回应,对他的杀伤力是最大的。
这可能是很有用的吵架技巧呢——道家最强的:分分秒秒都认怂——你就把自己看得很低劣、很卑贱、很差劲;或者说,老实宣告『我认输!我打不赢你!』。就这样『自我感觉很不良好,但承认事实』的一个我,往往可以把人家打得死去活来。小勇会好强,会想:『我不能输!』大勇是根本连输都不怕了,就能认怂。
当然,这也是几部美剧的骨干,什么《绝命毒师》啊、《冰血暴》啊,到最后,最厉害的大魔王都是栽在最没有用的小咖受伤。所以,你去吵架,就代表你没有承认事实;你只要开始吵,你就输了。
仁常而不周,如果你一天到晚是那种很有爱心的样子,对这个人也付出爱、对那个人也付出爱,基本上你自己的世界是会垮掉的。不要当一颗爱心树!—
—这个论点,我们第四篇还会再讲。
庄子又说;廉清而不信,当你一个人清廉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你。这硬要举例子的话,在一个很污浊的环境之中,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一点都不贪污的话,你周围的人会觉得这个人『不好搞』。你自认为严谨、一丝不苟,自己的可靠度应该是最高的;可是,对不起,人家就是需要那种不可靠的人。你的清廉严谨,对别人来讲,是没有人会来找你做任何事,没有人敢信赖你的;别人搞不了你的时候,他也不敢信任你。
有一次,我去大陆,台北假日玉市的小吴卖的珠珠之类,刚好可以让我顺手带去转交给同学。小吴在给同学报价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我跑这个腿, 一毛钱也没拿,你跟同学开价,是不是就客气点啊?』
当然他听了,也不好意思多赚,就开了一个史无前例的低价。但事后我就觉得,是我委屈到小吴了,我要耍清廉满足我的自恋,那时我个人的事,何苦拖 累别人少赚钱?想来,在生意场上,有钱大家赚,人人有份,反而比较不『卡』。
勇忮而不成,当你的勇敢是一种很凶狠的样子,这就代表你的勇敢,终究是有罩门的。
接下来这句,有的版本是写『五者圆而几向方矣』,但是有的注家认为解释不通,所以就改成『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如果五个面向都是完美的,你就走对路了。但是,我觉得『五者圆而几向方矣』这个文本,有它自己幽默的地方,有点象是『这个东西是圆到极点,就看起来好像是方的了』——当然这是我的乱解释啦——这句的意思说:这是个相对的世界,浪费的极致跟节俭的极致是一样的;或者说,浪费跟节俭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爱跟不爱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勇猛跟认怂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吵架跟闭嘴也是一体两面的。
重要的是,庄子希望我们这两个面都看到,在自己的内在世界,先完成这个
『统合(圆)』的功夫,再去面对外在的世界,你才会拥有真正的选择权;不如都是被自己只偏一面的不实念波拖着走。
世界上好人跟坏人的价值也是这样,往往是最坏的坏人,促进了最多人灵魂的成长;而最有爱的那个好人,促进了最多人灵魂的堕落。所以,你要当坏人还是好人?也都可以。到底怎样才算对。我们是不知道的。
庄子在这里强调了下一个修炼重点: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我们要『安于自己的不知道』,那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