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啊,什么东西,都是「基本功」这个东西最要命。因为它太基本,所以人不觉得它重要,直接就往高处冲了,等到走火入魔的时候,已经后悔莫及了……不对,不是后悔莫及,而是已经精神崩溃到连什么是「后悔」都不知道了。
冲激而调和的「冲和」之法,放在内功学的脉络,彷佛是很有搞头,剧情波澜万丈的。但其实,回到日常生活,「丧我」的修练,到底是很平实无华的东西:情绪一动,就检视自己的信念,看看这个信念中有没有谎言的成分;如果有,就把这个信念换掉。
一开始,我的经验是:还真是很不容易,一个情绪,花上三五天到两个星期才化解掉,是常有的状况。
可是,做顺了,慢慢这个速度就会加快。等到真熟练到家了,有时候可以快到三五秒之内,在情绪起来以前,就把信念先拆了。时时能做到这个水平的话,用佛家的术语来说,那也等于是学会「止观法」了。
但是呢,如果你是〈齐物论〉丧我法的初学者,要你像我说的这样,把信念换来换去的,可能就会蛮纠结喽,对不对?因为那样的转化,会摃到我们「我要作个好人」的价值观信念群,而这种信念群,往往是超大坨的,初学者多半推不开它。
所以,刚刚讲到「我们的我执是不肯让步的」对不对?
我执想要「黏成一团、更加茁壮」的那个黏力,到底怎么样才能掰得开?那个是最难的地方。丧我法最难的,是要掰得开我执的那个「黏力」。因为我执厉害,就是因为这一些念波,它特爱找朋友帮它啊──每一个念波也会想找人诉苦──说:「你要站在我这边。」每个我执都会,所以它们就黏来黏去,黏成一个大坨坨。
这个大坨坨,就是我们现在认为的我自己(ego)。
那,这个坨坨,要怎么掰散它呢?《庄子.齐物论》妙就妙在这一点。
因为啊,就算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佛教徒,如果你没有学过《庄子.齐物论》里面的那个掰法,当你的我执硬是不让你察知事实的时候,你无能把它甩脱,你掰不开。它那个能量太强悍了。即使佛教徒晓得「正见」这个东西,但「正见」要怎么练?对每个人都恶狠狠地盯着他看,说「我『正见』你!」吗?瞪得人家奶奶都发疼了。现在是情报爆炸的网络媒体时代,每一个听进来的观点,你要「正见」,就得雇侦探去一一查核它「是不是真的」,这样子你没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国家级预算,你也练不起正见。
我想,要从道家的这个点切入,「正见」才有办法练。或许,学佛的人,并不是不知道要练「正见」,而是「搞不清楚」正见要如何练。结果就只好把正见「察知得很正确」的原意,硬是修改成「有正确的见解」,而后就又变成「相信佛法是正确的,就是正见」。
但是,「相信某种观念」,在道家的定义,所谓「观念、信念」,「相信自己的意见是对的」,就已经是我执了,踏入佛法的第一步,就帮在我执这边,那这个佛法还能练吗?所以《庄子》让我们认识到「我执的黏力是什么东西」这件事情,我觉得太伟大了。